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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小的粉雪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從空中落下,慢慢地落在他的掌心,只在手套上留下一個深點便消失地無影無蹤。

 

ファウスト抬起頭,刺眼的銀色大地遠方有一個相較之下不那麼傷眼白色身影,以及如深海般顏色的腦袋。

 

他一瞬間就意會到那個人是誰,也意識到了自己現在正在作夢的事實。

 

他並不想靠近對方,然而夢中的自己卻無視了現實自己的意願,慢慢的走近,熟悉的身影在夢中越發清晰。

 

――過去了又能如何?他想著。

 

但這不過是場夢境,並不照著他的理性思考行動,因此夢中的ファウスト在フィガロ身後一公尺處停下來。

 

「為什麼離開?」他似乎聽到夢中的自己這麼說著。

 

對方搖了搖腦袋,並沒有回頭看他。

 

不若現實中的フィガロ總是一再強調自己的離開是不願意傷害自己,夢中的フィガロ對他拋出了疑問:「為什麼我不能離開?」

 

ファウスト噎了一下。

 

事到如今他提起這些又有什麼用呢?他現在已經不期待對方任何答案了不是嗎?從對方答應自己一起生活到不告而別,這四百年來他想過了無數種可能,但他還是不懂フィガロ,對方卻一副好像很了解他的樣子。

 

フィガロ的聲音彷彿還在耳邊環繞,夢境的視野卻如被鈍器砸上的鏡面,視線的一角迸出放射狀不規則裂紋。

 

掌心傳來灼人的熱意,ファウスト想將手從熱源抽離,卻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雙手被細小尖銳的鐵鍊纏在身後固定,一抽手,皮膚便被磨開來,滲出絲絲血絲。

 

銀色的大地被砸成碎片,露出被火焰照亮的天空。ファウスト察覺自己全身被鐵鍊綁得結結實實,直立的固定在乾柴與稻草中間的圓柱上――

 

四百年前的絕望再度降臨至ファウスト身邊。深信著多年情誼、共同奮戰的アレク直到最後也沒有撤銷判決,與因為他想證明沒有背叛而拒絕被搭救的レノックス一齊在夢中的火柱前望著他。

 

那個披著白衣的フィガロ也在,但火焰的高溫扭曲了視線,灰白色嗆鼻的濃煙不斷從腳下竄出,使得他看不清三人的臉。

 

鐵鍊被火焰燒成了紅色,燒破他的囚服,鐵鍊直接貼在皮膚上,讓ファウスト想起當初這些黏在皮膚上的鐵鍊拿下時,還沾著自己焦黑的血肉。

 

這就是400年前的自己愚蠢盲目地信任他人的下場。

 

他不會再重蹈覆轍、他不要再重蹈覆轍了!

 

頰上傳來滾燙的熱意,ファウスト彷彿可以聽到自己的心在尖叫。

 

――相信我,不會再背叛你的期待。

 

腦海浮現某人不久前信誓旦旦的發言,ファウスト喉嚨深處湧出花朵:「咳、咳咳……!」

 

粉色的花瓣被火光映得鮮紅,被熱流捲到空中不斷旋轉著。

 

不知何時,在處刑丘看著自己行刑過程的三人從眼前消失,視線只剩下灰白色的煙霧以及幾片在空中飛舞、燃燒不完全的花瓣。

 

ファウスト意識有些混沌,因為巨大的災厄造成的傷痕,處刑丘的夢境被投射到現實,使得他的房間煙霧濔漫,不知道在他清醒前已經吸進幾口濃煙。

 

「ファウスト,你醒著嗎?」門外傳來似曾相識的聲音。遲了兩秒,ファウスト才遲鈍的辨識出聲音的主人來自フィガロ。

 

他想先發動魔法驅散濃煙,還沒念完咒語,又被濃煙嗆得說不了話。

 

――《ポッシデオ》

 

等不及他的回應,房門被人猛地用魔法轟開,濃煙一股腦地往外竄,隨後房內零星的火焰也隨之熄滅。

 

方才在夢中無情看著他的男人帶著魔道具跨進自己的房間,穿過煙霧來到他的床前,有著綠色瞳孔的灰色眼睛擔心的看著自己。

 

突然有種被這個男人拯救的感覺――卻又像被這個男人推入更深的絕望。

 

「……ファウスト你沒事吧?身體有哪裡不舒服嗎?說得出話嗎?」

 

フィガロ坐到ファウスト床邊,突然伸手摸上他的臉,ファウスト這才察覺自己眼睛被煙燻出了眼淚。

 

意識到的瞬間,幾乎是立刻,ファウスト難為情的把臉別開:「咳、咳咳……嗯、不用擔心。」

 

他轉過臉胡亂把臉上剩餘的眼淚抹掉,撐著虛軟的身體坐起來想與フィガロ平視,卻與對方帶著笑意的眼神撞上。

 

「……怎麼?」

 

フィガロ露出淺淺的笑容搖了搖頭。

 

「不,只是很少見到你這麼慌張。

 

「這有什麼好笑的。」ファウスト不悅的挑眉。

 

「不是好笑。」フィガロ伸手撥了撥ファウスト剛睡醒亂翹的捲髮:「只是很少見,我覺得很可愛哦。」

 

フィガロ笑盈盈地直直望著ファウスト的眼睛,看著對方不悅的表情崩裂。

 

「真是無法理解,形容一個男人可愛你不覺得哪裡奇怪嗎!」本來就因為吸了好幾口煙渾身乏力的ファウスト把又開始增生的花朵咳出體外,急著下床卻使不上力,差點跌到地上,所幸被フィガロ接住。

 

「真是的,這種時候還想去哪裡啊。」フィガロ無奈的將對方扶回床上,轉頭把增生的紅色花朵咳到一邊。

 

ファウスト穩住身體後見到這幕陷入沉默,直到フィガロ重新看向他,這才發覺自己竟不知不覺看著對方許久,尷尬的看向別處。

 

「怎麼了?ファウスト有什麼想說的嗎?」

 

ファウスト欲言又止的上下動了動唇,最終還是決定保持沉默。然而フィガロ卻讀懂了他想問的問題,直接丟出回答。

 

「還沒哦。」

 

「我明明什麼也沒問……

 

他想問對方跟自己單戀的對象進展如何,但他並不是會主動關心其他人感情狀況的人,雖然フィガロ一向沒瞞著他這方面的事情。

 

而且他也不是很想知道答案。

 

「嘛……現在光是讓對方相信我就很困難了,而且對方老惦記著幾百年前過世據說是親友的傢伙。」

 

「哼……?想不到你會在意這個啊,明明都說是親友了。

 

ファウスト心想,明明是個連有17歲孩子的人妻都想搭訕的傢伙,居然對喜歡的人連過世的親友都這麼介意嗎?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明明都死了,還陰魂不散的佔據你的夢境。」

 

「啊?跟我有什麼關係?」

 

ファウスト愣了一下­,才意會到對方又開始對アレク發散莫名的敵意,不解明明前一刻還在談對方喜歡的對象,怎麼下一秒又繞回自己身上。

 

身旁傳來嘆息的聲音,ファウスト瞪了フィガロ一眼:「沒其他事情可以出去了嗎?我還要收拾這裡。

 

陰暗的房間此時空氣瀰漫著灰白色的灰燼,睡著前地上積成一堆一堆的花瓣,此時被火焰燒得只剩下幾片殘骸,房間為數不多的家具都佈滿了灰白色。

 

「真的呢,明明感覺沒燒掉多少東西,灰燼卻很多呢。」フィガロ打量後隨口道。

 

「大概起火點靠近我放花的地方,所以主要只燒到那兒吧。

 

咦,ファウスト的花有這麼多嗎?」フィガロ傾身靠近ファウスト,低聲道:「這是代表,ファウスト對那個人的喜歡有這麼多嗎……?」話才說完,フィガロ又咳出一簇紅花,落在ファウスト身上。

 

ファウスト為了跟對方拉開距離,身體不斷往後傾,被フィガロ影響開始學著對方壓低聲音說話:「這跟你沒關係吧。」

 

灰色中帶綠的眼睛直盯著ファウスト不斷逼近:「真的嗎?那可以告訴我那個人是誰嗎?」

 

……說過了吧,我沒有這種對象。」ファウスト別開眼:「比起擔心我,你還是……」

 

フィガロ無視ファウスト的轉移話題,隱隱有些逼人的追問著。

 

「アレク嗎?還是レノックス?ネロ?還是說……」

 

「フィガロ!」

 

ファウスト喝止了胡亂猜測的フィガロ,房間陷入詭譎的沉默,紫目與灰目較勁一般地直直對視,雙方都沒有移開的意思。

 

……那個人不能是我嗎?」

 

ファウスト眼神晃了一下,但此時移開眼神就像承認了什麼,因此他強迫著自己繼續直面著フィガロ,哪怕現在兩人的距離近得對方吐息噴到臉上,他依然強硬的逼迫自己去面對。

 

「什麼意思。」

 

「意思是――想要跟你一起生活,跟你渡過未來漫長歲月的願望,即使現在我還是沒有改變。」

 

……你還在說什麼。」

 

上一次對方這麼說,他等來的是對方在某天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四百年他想過無數次自己究竟為何會落到如此境地,明明是曾經那麼全心全意信任著的人,卻一個個背叛了約定。

 

如果他再一次交出了信任,對方是不是會再度像四百年前一樣離他而去?所以他不能、不能……

 

似乎就快要碰觸到某個他不想知道的事實,ファウスト閉上眼睛,阻止自己繼續想下去。轉頭把噎在喉嚨的粉色花朵咳出來,一邊伸手推開フィガロ過於靠近的身體。

 

フィガロ卻表情難受的握住ファウスト推拒的手:「我不會傷害你,ファウスト――」フィガロ口中湧出紅色鮮豔的花朵,從口中溢出了鮮血一般,落在ファウスト身上。

 

他想將手從フィガロ手中抽開,但看著對方這副痛苦的樣子,總覺得無法像平常一樣果斷的甩開對方。

 

心臟彷彿被人捏住地難以正常跳動。像悲傷、像憐憫、像明白自己再也無法忍受的痛苦化為淚水溢出的前一刻。

 

「……出去。」ファウスト閉上眼。

 

フィガロ又一次低聲呼喚ファウスト的名字,明白ファウスト不打算再回應他後,輕輕地鬆開握住對方的手,無聲的離開了這個宛如下著灰白色雪天的房間。

 

空著的手彷彿還能感受到前一刻握住自己的人的體溫,ファウスト怔怔地看著。突然他皺緊眉毛,手按住脖子、大力得要把肺給咳出來似的用力狂咳。

 

半粉半紅的花朵從喉嚨深處一股腦地咳了出來,怵目驚心的紅色從花瓣溢出,鋪著灰白的暗色地板染上鮮紅色。

 

支離破碎的粉色花瓣被鮮血包裹,幾乎看不清原色。

 

他想他終於知道自己的花吐症該找誰處理了。

 

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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